我老家在崇陽,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在路口鎮(zhèn)橋邊村度過的。兒時的記憶中,祖父有一次坐在溫暖的火塘邊提起過一棵銀杏樹。那是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,老百姓為躲避日軍的奸淫擄掠,有很多人在一次逃亡中躲到了村后山上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上。銀杏樹枝繁葉茂,遮天蔽日,密不透風。日軍來到銀杏樹下的時候,感到了一股來自樹蔭的巨大壓力,在濃重的樹蔭下,什么也沒有發(fā)現(xiàn),只好懊惱而去。后來,日軍知道了這棵樹的秘密,便架起小鋼炮,一陣狂轟濫炸還不算,還在樹根處澆上汽油,將這棵庇蔭當?shù)乩习傩盏你y杏樹燒成了灰燼。據(jù)說,這棵銀杏樹燃起的熊熊烈火燒了三天三夜。
在祖父的敘述中,這棵銀杏樹溯古遙今,氣勢恢弘,樹干虬曲,夏天遒勁蔥綠,秋季金黃可掬,給人以峻峭雄奇,歷盡滄桑,神秘莫測之感。自然,這棵不知在世上存活了多少年的銀杏樹,只能在祖父提起過之后,以它鋪天蓋地的氣勢聳立在我的想象中。就這樣,祖父以他的敘述,先入為主地在我的心頭樹起了銀杏樹的形象。
在我真正認識銀杏樹,讀出它的雄奇?zhèn)グ逗徒k麗多姿之后,更有了一份徹骨的歡喜。我總會在某個晴朗明媚的日子,驀然之間,就會想起我可愛的家鄉(xiāng)崇陽,想起那里可愛的人兒,想起那里的變遷,想起家鄉(xiāng)銀杏樹上那透著陽光色澤的一片片金黃。那一片片金黃,似乎就是時光的羽翼,以飛翔的姿態(tài),不懈不怠地綻放著生命的美麗。我分明看見,它們的身體雖然在某個地方靜靜地佇立,但它們的翅翼卻穿越了千年時光。這千年時光所演繹的故事,無論是美麗還是凄涼,無論是快樂還是悲傷,都那么從從容容地落在了它的身上、刻在了它的心上。它的每一道紋理,它的每一處疤痕,它的每一次吐納,都不容置疑地為日月浸潤和收藏,豐富和美麗著后來人的想象。
在炎炎烈日下,我常常想象著銀杏樹濃綠的葉片給人們帶來的清涼景象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樹葉開始青黃相間色澤分明,金黃飽滿的銀杏果也有了蠢蠢欲墜的模樣。到了深秋,這些濃綠的葉子,會在一夜之間被秋風染成金黃,層層疊疊,如夢似幻。
隨手撿起一片銀杏樹葉,夾入書頁,它就成了別致的書簽。這樣別致的書簽,夢幻而浪漫,它聚集了時光深處最濃情的色彩,最能讓人洞悉秋天的況味,嗅取緣于生活的最熱烈的芬芳,教人領悟塵世之間無處不在的美麗,就算這份美麗的感覺美得有些傷感,美得有些惆悵,美得有些凄涼。
而今,每每回到曾經(jīng)愛過、鐘情過、生活過二十多年的崇陽老家,在路上看到成排的銀杏樹,樹起一道又一道林蔭風景,心頭就會油然升起別樣的溫暖和歡愉。我知道,若干年后,我們也會在時光的桎梏中,化作塵埃,而它們卻依然會在這里挺立。也許,這些樹吸納了我們的思想,收藏了我們的靈性,留下了我們的氣息,它們成了我們靈魂的棲息地,我們活在了它們健壯而充滿生命力的軀體中,再經(jīng)過千百年的歷練,我們何嘗不會成為一道道古老而壯觀的風景? (程應峰(溫泉)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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