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婧燁

陽光斜斜地漫進窗臺，落在角落的收納箱上。掀開箱蓋的瞬間，兩抹褪色的影子驀然撞入眼底——粉色針織衫與白色襯衫依偎在一起，褶皺間沉淀著十四年的光陰。指尖輕觸，塵埃簌簌而落，恍惚間，母親站在商店櫥窗前的身影穿透歲月，又一次清晰如昨。

那是即將去武漢求學的黃昏，母親攥著磨出毛邊的舊錢包，帶著我在賣衣服的街道逛了許久，最終拉著我走進一家品牌店。玻璃柜臺倒映著她發(fā)皺的襯衫領口，指尖摩挲著標價牌時，關節(jié)處的繭子蹭出沙沙的響。店員遞過粉色針織衫的瞬間，她忽然挺直微駝的脊背：“要這件，再配件白襯衣?！闭Z氣堅決得不容置疑。后來才知道，那兩件衣裳抵得上那時我上大學一個月的伙食費。

記憶如針，總在某個不經(jīng)意的時刻刺破時光的繭。幼時家中拮據(jù)，父親的臺燈徹夜亮著，批改作業(yè)的紅筆沙沙作響；母親總在副食店打烊后，坐在柜臺前清點零錢，鋼镚叮當聲驚醒蜷在桌上酣睡的弟弟。送我入學那天，她將白襯衫的領子熨得筆挺，鋪床時絮絮叨叨：“天冷要加衣，飯卡別省著用……”校門口送別，母親往我懷里塞上街邊買的茶葉蛋，她鬢角的幾根白發(fā)在九月的風里忽閃，像永遠來不及縫補的線頭。

大學四年，白襯衫始終妥帖如新。寒冬深夜，我將粉色針織衫裹在棉被外，毛線縫隙里滲出的暖意，竟比宿舍的暖氣更早抵達夢境。畢業(yè)后，它們漸漸隱入衣柜深處，直到我成家，又將它們?nèi)M收納箱帶進新居。箱底衣物交疊的褶皺，像極了母親眼角層層疊疊的紋路——那里面藏著她未曾言說的青春與溫柔。

如今，兩件舊衣早已不合身形，卻始終不舍丟棄。它們不再是衣裳，而是母親掌心殘留的溫度，是歲月長河中永不褪色的信物。每當打開箱蓋，灰塵在光線中浮沉，恍惚又見那個黃昏——櫥窗前的她挺直脊背，將一生的愛與尊嚴，藏進裝衣服的袋子里。